2009-11-05

風的預謀◎死囚的遺囑

莫蘭望著墓碑上的那兩個楷體字,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。

今天上午,她正準備吃早餐的時候,表姊喬納突然打來了個電話。

「喂!今天我去掃墓,猜我看到什麼了?」喬納用略帶興奮的沙啞聲音低聲說。

喬納的職業是警察局的高級檔案管理員,她當緝毒員警的丈夫在幾年前因公殉職,今天就是他的忌日。本來莫蘭打算跟表姊喬納一起去拜祭姊夫的,但喬納是個工作狂,堅持要清晨5點就從家裡出發,因為這樣她就可以在早晨9點前趕回警局上班,這種安排自然無法讓愛睡懶覺的莫蘭接受,兩人經過一番討價還價,最後商定清晨7點出發,結果等莫蘭按時起床後,發現喬納早已不見了蹤影。

「你碰到姊夫的鬼魂了?」莫蘭納悶,在墓地能碰到什麼讓喬納如此興奮?

「屁!」喬納粗聲粗氣地喝道:「我看到你跟梁永勝的合葬墓了。」

「你說什麼?」莫蘭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
梁永勝是莫蘭的前夫,一年半前,因為梁永勝的移情別戀,兩人已經離婚。

「我是偶然看到的。今天我湊巧走另一條小路。」喬納說到這兒哈哈大笑起來,「想不到你們兩個還準備做梁山伯和祝英台呢!」

「你沒看錯吧。」莫蘭還是一片茫然。

「你自己去看吧,號碼是D排652號,哈哈哈!」喬納像鴨子一般嘎嘎笑著掛了電話。

這事非同小可,莫蘭放下電話後,沒顧上吃早飯,便匆匆趕往姊夫安葬的「仙鶴息園」。此時正是7月,並非掃墓旺季,墓地裡靜悄悄的,自有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。莫蘭按照喬納給她的號碼,忐忑不安地在一排排墓碑中尋找,她期待的是喬納那雙金魚眼出了問題,但事與願違,她僅用了不到5分鐘,就找到了她跟梁永勝的夫妻合葬墓。

正如喬納所說,石碑上清清楚楚地刻著她,莫蘭和梁永勝的名字,名字下面還各刻有兩人的出生日期,所以不可能是別人,為了說明兩人健在,兩個名字還都被塗上了紅漆。

莫蘭覺得好像被人打了一記耳光。

這是怎麼回事?

難道我真的會愚蠢到跟梁永勝買了合葬墓?這也太荒謬了!

但是,也不可能有誰會這麼無聊,用這種方式來作弄她跟梁永勝。她開始努力在記憶中搜索,究竟什麼時候,她曾經做過這樣的蠢事。

啊,對了!真愛俱樂部!

她終於想起,就在5年前,她跟梁永勝準備結婚的前夕,他們曾經參加過一個名叫真愛俱樂部的組織,當時參加的條件就是,兩人要買一個合葬墓,並簽下了一張類似生死契約的東西,以表示兩人同生共死的決心。

現在她的記憶開始清晰起來了。

不錯,這事的確是她本人一手操辦的。但她馬上又想起來,當時買墓地的時候,她一直以為那只不過是個虛擬的墓而已,僅僅只是一種愛的證明,一種說法而已,她當時只是覺得那很浪漫,所以聽了介紹後,便毫不猶豫地同意了。她沒有問過梁永勝的意見,就拿了他和自己的身分證影本交給對方,還異常爽快地付了錢,她從頭到尾都沒想到過合葬墓會是一個真正的墓碑。

現在她該怎麼辦呢?她懊惱萬分地想。如果讓梁永勝知道她曾經背著他做過這件事,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,這一點毫無疑問,說不定還會告她。而且她也不想去找他,面對這個負心的男人,說自己曾經愛他愛到要跟他合葬在一起,這也實在太丟臉了,雖然他一定很樂意聽到這些話,但她一想到他臉上那得意洋洋的表情,就恨得牙癢癢,她幹什麼要去滿足他的虛榮心?她可不想跟他埋在一起,永遠不想。他們既然已經離婚,幹什麼還要在墓地裡重逢?

她想這事最好還是無聲無息地自己解決最好。

莫蘭打定主意後,便氣呼呼地找到了墓地的負責人,要求對方立刻把墓碑上她跟梁永勝的名字通通磨掉。她本來以為這事很容易解決,她有身分證,又是她本人的墓穴,對方有什麼理由不給她辦?可她沒想到,對方居然要求夫妻兩人要同時到場,如果不能同時到場,至少也要提供另一方加蓋私章的同意書,而如果她單方面要求這麼做,就必須要出示登記她名字的墓穴證。

墓穴證?這是什麼東西?接著她朦朦朧朧地想起來,真愛俱樂部好像是曾經給她寄過一些什麼東西,但天曉得,她從來沒看過,可能連信封都沒打開就丟掉了,她本來就是個粗心大意的人,她突然恐懼地想到,搞不好他們曾經就把那該死的墓穴證放在信封裡,而她,居然什麼都沒注意,就把這重要的證件隨手給扔掉了。

看她一臉茫然,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建議她去找當時辦理手續的推銷員,因為推銷員手裡也許會有一份原始檔的副本。可是究竟誰是那個墓地推銷員?莫蘭早已經記不得了。好在這位工作人員很熱心,他翻閱資料後,告訴了她一個名字,杜慧。

莫蘭對這個名字同樣毫無印象,但她還是立刻按照工作人員提供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,杜慧不算熱情,當她得知莫蘭已經跟丈夫離婚後,態度就更為冷淡了。

「這麼說,你已經不想跟他葬在一起了?你是想要回墓穴證?」杜慧問道。

莫蘭不喜歡杜慧的口氣,聽上去好像她不想要那個合葬墓是犯了什麼大罪似的。但從杜慧的話裡,她聽到一條資訊。

「墓穴證在你這兒?」她問道。

「是的。」杜慧停頓了一下說道:「我們之前給你寄過好幾封信,你都沒有回覆,也沒有來拿,所以我們只好暫時替你保管。」

原來她果然是真愛俱樂部的人。

莫蘭想說,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給我呢?後來一想,對方幸好沒打電話給她,要是真讓她自己把那證件領回家,現在可能真的就找不到了。

「那好吧,我馬上來拿。請給我你那邊的地址。」莫蘭道。

杜慧沒有給她地址,卻道:「莫小姐,因為當時你們登記的是兩個人的名字,所以如果你要拿回墓穴證的話,就必須跟梁先生一起過來,不然,如果你先生以後找到我們,我們會很難辦。」

「可當時是我一個人來辦理的。」莫蘭有些生氣了。

「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,誰又能記得呢?」杜慧好像在那邊笑。

「我記得當時接待我的那位小姐生病了,手背上貼了塊紗布,她跟我說她剛剛吊完點滴。她還問我為什麼一個人來,我說男人不相信這一套。跟我說話的人是不是你?杜小姐?」莫蘭現在已經回想起當時接待她的那個女人,大約30多歲,身材瘦長,臉色發白,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。

「那不是我,那是我的朋友冷杉,她應該給過你名片,如果你還記得她,還保存著她的名片,你應該首先會跟她聯繫。」

莫蘭頓時語塞。誰知道他們那裡有幾個工作人員?

「瞧,你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了。你剛剛還問我要俱樂部的地址,你不是曾經去過嗎?看來,這你也不記得了。所以說,5年前的事誰也說不清。」杜慧好像還在那裡笑著,「而且,我這裡的登記簿上有你們兩個人的簽名。」

「其實,他那簽名,是我代他簽的。」莫蘭說:「你不信,我可以當面簽給你看。」

那邊沒有說話。於是莫蘭繼續用誠懇的語調說道:「杜小姐,五年前確實是我一個人來辦理的,而且我保證,他將來絕對不會來找你們的麻煩。我保證。」

莫蘭相信梁永勝才不會有那閒功夫。

「據我所知,你先生是律師。」杜慧道。

「對,他是的。」莫蘭皺皺眉頭,心往下一沉。

「莫小姐,說實在的,我也不是第一次碰見你這種狀況,如果他不是律師,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算了,但因為他是律師,將來的事就難說了,所以我也沒辦法,還是勞駕你跟他一起來吧!」杜慧笑著說。

該死的女人!莫蘭掛上電話後,覺得頭頂有片烏雲朝她飄來。

「你總算來了。」

高競一走進永勝律師事務所寬敞明亮、裝潢考究的28樓辦公室,梁永勝就快步走上前跟他握手。

昨天晚上,高競突然接到妹夫梁永勝的電話,說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他面談。高競本想把他們的談話在電話裡解決,他並不想看見梁永勝,但後者卻用一種他從來沒聽到過的正經律師口吻對他說,事情非常重要,請他務必來事務所面談。高競不知道身為有錢人專屬法律顧問的梁永勝,跟他這兇殺科警探究竟有什麼可談的,但無論如何,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,於是他決定跟梁永勝見上一面。

「我的車在路上拋錨了。」高競比約定時間晚了半小時,他略帶歉意地解釋道。

「沒關係,今天上午我正好有時間。」身著筆挺西裝,戴著玳瑁眼鏡的梁永勝,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檔案夾,在他對面正襟危坐。

「究竟是什麼事?」高競問道。

「你還記得顧天這個人嗎?」梁永勝表情詭祕地盯著他的臉問道。

「顧天?」高競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。

他當然記得這個人。55歲的銀行副理,頗有建樹的業餘毒物分析專家,身材矮胖,說話很容易激動,笑起來卻連眼睛都找不到,為了償還賭債,獲取保險金,他居然用自製的昆蟲毒藥謀害了自己的妻子、女兒和岳母,由於顧天所使用的特殊毒劑取自螢火蟲的身體,當時報紙曾戲稱他為「螢火蟲殺手」。顧天於三個月前被高競親手逮捕,並在兩週前被執行死刑。所以,高競聽到這個名字不免有些吃驚。

「你今天找我跟他有關?」

梁永勝點了點頭。

「他留了一筆遺產給你,大約三百萬。」梁永勝平靜地說。

高競吃驚地望著梁永勝。

「你在開玩笑嗎?」

「絕對不是。」

梁永勝的表情告訴高競,這事千真萬確,但他十分不解,顧天為什麼要這麼做?顧天殺人的手法相當高明隱蔽,如果當初不是高競堅持不懈地尋找證據,最終請國內最有權威的毒物分析專家,在海外網站上獲取相關資料,顧天可能至今還逍遙法外。高競實在不明白,顧天幹什麼要把錢留給他這個仇人?而且,顧天哪來的錢?他被捕的時候銀行存款不足一萬元,就是因為沒錢償還賭債,他才會謀害自己的家人,如果有這筆錢,他何必要殺人?

「你說清楚點,究竟是怎麼回事?」高競道。

「實際上,錢是他哥哥顧冰留下的。」

「顧冰?」高競從沒聽過這個名字。

「顧冰在九○年代初去了荷蘭,主要從事進出口貿易,他在那裡做得相當成功,積累了一大筆資產,三年前,他回國內投資正好認識了我的一個客戶,於是他就請我做了他在國內的法律顧問。」梁永勝說。

高競對梁永勝頗為了解。與其說他是個出眾的律師,倒不如說他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更為確切。這些年來,他把自己的目標客戶,牢牢鎖定在金字塔頂端的那群腰纏萬貫的富人當中,他穿梭在他們中間,不辭辛勞地為他們服務,充當他們的法律顧問,積極為他們提供專業意見,並時不時為他們擺平麻煩,這不僅為他贏得了良好的人脈基礎和聲譽,也讓他獲得了不菲的收入。這也就是為什麼,他可以把律師事務所辦公室設在高級商業大樓頂樓的原因。

「這麼說,顧天的哥哥相當有錢。」

「是的,不過,他的主要資產是在荷蘭,在國內的投資相當少。一個月前,他在荷蘭因心肌梗塞突然暴斃,他的荷蘭律師聯繫上我,說顧冰留下三百萬元人民幣,給他在國內的弟弟顧天。顧冰的妻子在10年前患胃癌去世,他有兩個孩子,所以他的大部分財產應該由他的孩子繼承。實際上這些錢對顧冰來說,只是九牛一毛而已,但對顧天來說,卻是飛來橫財。可惜他無福消受,我找到顧天後才知道他原來就是鼎鼎大名的『螢火蟲殺手』,而且還已經被判了死刑。」

「他們兄弟倆之前沒聯繫嗎?」

「據我所知,從顧冰離開國內後,他們兩兄弟就斷了聯繫,所以顧冰根本不知道弟弟因為缺錢已經犯了重罪,我想如果他知道的話,大概就不會留錢給他了。」

「你去牢裡見過顧天?」

「我通過一些關係,在行刑前三天,去見過他一面。『螢火蟲殺手』絲毫不感激哥哥的慷慨,我們只談了半小時,他從頭到尾都在咒罵顧冰的小氣,他認為顧冰應該早一點幫他,甚至說如果他哥哥早死幾個月的話,他就不用當什麼殺手了。真是典型的罪犯邏輯。我問他,他要如何處理這筆錢。因為我知道所有可以繼承這筆錢的人,都已經被他毒死了,所以我請他考慮一天,在行刑前務必給我個答覆。但他只想了五分鐘,就回答了我。」說到這兒,梁永勝再度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,「不過說真的,當他告訴我,他要把這筆錢留給你的時候,我倒是真的很吃驚。」

「他為什麼這麼做?」高競聽出梁永勝知道原因。

「當然,也不是白給。」梁永勝邊微笑,邊用手指篤篤地敲著文件袋,好像那裡面有什麼寶藏。

「怎麼說?」

「他有事拜託你。」梁永勝慢悠悠地打開檔袋,「他想委託你調查一個案子。」

「哦?」高競的興趣來了。

「事情是這樣的,在二○○四年4月的時候,顧天收到一封信,寫信人自稱是他的崇拜者,你也知道,顧天在毒物分析領域的確很有才能,他發表過很多論文,那個人在圖書館的《毒物科學》雜誌裡看到顧天的文章。他說自己的身體最近出了點狀況,所以想來見顧天。於是他們兩人見了面。顧天說,他第一次見到那個人,除了覺得對方臉色很差外,沒覺得有什麼問題。那個人告訴他,他最近半年常常出現失眠、噁心,嘔吐和腹瀉的症狀,為此他曾經多次上醫院做過化驗,但都沒有查出任何結果。近三個月,他感到這種症狀有愈演愈烈的趨勢,不僅嘔吐的頻率增加,還常常出現昏厥,有一次,他甚至昏倒在樓梯口,他懷疑自己可能中了某種毒,他希望顧天能幫助他。顧天要求那人留下頭髮和指甲,以便他做化驗,他還要求這個男人提供日常食譜和其他一些生活資訊。那人都一一答應了顧天的要求。顧天做過化驗後發現,這個人的確是中毒了,而且這種毒非常罕見,是從一種非常不起眼的鄉間植物中提取出來的,在國內外都沒有對這種毒草性能的相關報導,所以知道的人很少。」

「顧天對這種毒草非常感興趣,他親自到鄉間去採摘了這種名叫『單果』的草,聽說,這種草因為每年只結一顆果實而得名,毒劑就來自果實。顧天把這種草移植在自己花園的花盆中,發現它非常好養,並且繁殖很快,當時正好是秋天結果的時候,他在家養了一大盆,很快就獲得了一堆果實。他對果實的成分進行了分析,發現這是一種非常隱祕的慢性毒藥,但性能非常不穩定,而且很微弱,它只能暫時破壞人體的免疫系統,只要一旦不服用,藥效就會消失,而且很快就從尿液中被排出,對人體沒什麼特別的危害。顧天認為,下毒者只是想懲罰他,並不是真的要殺死他。顧天準備把自己的研究結果告訴對方,他跟那個人約了時間見面,但是到了約定時間,對方卻沒有來,他打電話過去,手機始終關機。實際上,從那天以後,他就再也沒有收到這個男人的任何消息。」

「難道顧天想說,那個男人很可能已經死了?」高競問道。

「他是有種想法,因為那個男人不僅答應來見他,還說要告訴他一些新情況,可後來卻一直沒來。而更有趣的是,顧天有一次無意中發現,這種毒藥如果混在酒裡,就會立刻大幅度升高酒精在人體中的濃度,最高可以達到50倍以上,所以他認為,要用『單果草』下毒致人命也並非完全不可能,只要這個男人有貪杯的習慣,就易如反掌。顧天並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,也沒有對方的照片,但他知道那個人好像在一家名叫『蕭邦之戀』的音樂餐廳工作,也喜歡喝酒。所以,顧天認為,這個男人很可能已經死了。死亡時間應該就在他們約定見面的前兩天左右,他們約定的見面日期是二○○四年11月4日,打電話約的時候是11月2日,所以那個男人應該是在11月2日下午4點至11月4日上午9點之間死亡的,死亡原因很可能是酒精中毒。顧天很想知道答案,他好像很欣賞你的能力,所以委託你來查這個案子,報酬就是,三百萬遺產。」梁永勝的目光直直地射在高競臉上。
「他怎麼知道我一定能幫他找到答案?」高競問道。

「所以他委託我做他的代理人。由我來考量案子的進展情況。也就是說,如果你真的把事情搞清楚了,我會把錢轉到你的帳戶,如果你沒能達成他的願望,我有權利另外委託偵探繼續調查。」梁永勝說。

「如果我拒絕呢?」

「你要拒絕?」梁永勝十分意外。

「你知道去年中山公園的那宗案子吧。」高競指的是發生在去年的7月密林謀殺案。

「我知道。那又怎麼樣?」

「至今毫無頭緒,我哪有時間和精力去為一個殺人犯服務?」

梁永勝覺得自己碰到了一個外星人,他一時語塞,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。

「你再考慮一下吧。」過了一會兒,他道。

「我真的沒有時間,而且我是公職人員,不是私家偵探,謝謝你的好意。」高競起身準備走人。

「三百萬啊,三百萬,大哥,你好好想一想,你幹一輩子都可能賺不了那麼多錢。為什麼要放棄?也許有了這筆錢,你就可以做很多你想做的事。」梁永勝語重心長地說。

「謝謝你。」高競走到門邊。

「那好吧,我想莫蘭會有興趣。」梁永勝站起身,準備送客。

聽到這個名字,高競不禁停下了腳步。莫蘭是他的朋友,兩人從13年前就認識,只不過,近幾年相處得不是很好。因為兩年前,高競的妹妹高潔剛剛從大學法律系畢業的時候,他託好友莫蘭幫忙,為其在丈夫梁永勝的律師事務所找了一份實習的工作,但他想不到,沒過半年,高潔就愛上了這個面容清秀,能言善道的梁律師,並轉眼就搶了莫蘭的女主人位置,這事使他和莫蘭之間的友誼產生了裂痕,直到現在,莫蘭還在怪他。說實在的,從莫蘭認識梁永勝的第一天起,他就希望她能擺脫這個能言善道的花花公子,結果接收者卻是他自己的親妹妹,這真讓他始料不及。

「你準備找她來代替我?」

「你應該了解她,她對這種事向來都很有興趣,而且我相信她的能力。」梁永勝笑道。

高競看了一眼梁永勝,他發現,雖然這個人跟莫蘭已經離婚一年半,但每次談起她,仍然一副津津樂道的樣子,這讓他很不舒服。但高競也明白,在如今這年代,分手的夫妻仍是好朋友大有人在,他實在沒有理由想不通,再說,經過一年前的那場風波後,他就更沒資格來管這事了。所以,他只是微弱地提出抗議:「你何必把她牽涉到這種危險的事裡去?」

「她對我說,如果有什麼好事別忘了她,我對她向來有求必應。」梁永勝得意洋洋地說著,忽然話鋒一轉,「而且我認為,無論怎麼危險,你都會保護她的,不是嗎?」

高競愣了一下,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

「別把我當傻瓜好嗎?我這些年可一直都在裝聾作啞。」

高競沒有說話,他們兩人對視了一秒鐘。

「你們還沒和好嗎?」梁永勝打破沉默問道。

「這關你什麼事?」高競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。

梁永勝知道他已經點到對方痛處,於是不得不換了個話題,他並不想得罪這個心情惡劣的大舅子。

「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?三百萬的確不是個小數目。而且......」

「你給她吧!」說完這句,高競便拉開重重的木頭門,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
隨著電梯的層層下降,他的心情也漸漸滑入低谷。

梁永勝說得沒錯,他跟莫蘭已經斷交一年了。

一年來,她不接他的電話,不跟他見面,就算偶爾碰到也會裝作不認識,就算他叫她,她也充耳不聞,她好像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,看不見他的人,而且做得那麼自然,對她來說,他就像個鬼一樣,早已不存在了。

有時候他想,莫蘭也不能算是他的女朋友,還沒到那階段,他犯不著為她的離去感到遺憾,也許對一個整天忙於偵辦兇殺案的警探來說,能擺脫這份不明不白的感情也沒什麼不好。但不知道為什麼,每次想到這件事,他還是會感到倍受打擊,一想到她真的已經離他而去,他感覺就好像有隻巨爪突然從前胸插入他的身體,猛然挖走了他的心臟,他感覺不到痛苦,只是覺得空虛,徹頭徹尾的空虛......

一年前的某個晚上,莫蘭跟朋友在郊外的餐館吃完飯,高競送她回家。

在車裡,他看見莫蘭興高采烈地拆著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盒子,便問那是什麼。

「我的生日禮物啊!」

「可我記得你的生日在明天。」

「你不知道我通常都要過三天生日嗎?第一天跟朋友過,正日子跟家人過,然後第三天跟同事過。」莫蘭那天的興致很高,她拆開包裝,是一枚非常漂亮的鑽石戒指。

「難道你是慈禧太后嗎?」他反問道。

「人生就是要延長快樂,減少痛苦。我一年才過一次生日,當然應該好好慶祝。」她把鑽石戒指戴在中指上,得意洋洋地欣賞起來。

「誰送你的?」他斜睨了一眼那枚閃閃發光的鑽石戒指,忍不住問道。

「是梁永勝大律師。怎麼樣?漂亮吧!」她仍然一臉得意地欣賞著。

一聽到這個名字,高競就一肚子無名火。她難道不知道,梁永勝已經跟高潔結婚了嗎?為什麼還收他的禮物?梁永勝更離譜,既然已經跟高潔結了婚,為什麼要送莫蘭這麼貴重的生日禮物?

「怎麼?你不高興了?脾氣可真壞。」莫蘭好像看出他臉色不好。

「你們兩個究竟離婚了沒有?」他確實很不高興。

「那又怎麼樣?我們仍然可以是朋友。你不覺得其實身邊有個律師朋友是很管用的嗎?」她沒在意他的情緒,完全沉浸在收到禮物的興奮中。

「可是我記得你說你恨他。」

「是啊。」她笑了出來,「好奇怪,自從他送了我鑽石戒指、名牌化妝品,Prada包包以及一輛BMW車後,我就不恨他了。」

「BMW?在哪裡?」他的肺都快氣炸了。

「我當場把它換成現金了,我又不會開車。」她若無其事地說:「對待負心的男人,本來就得往死裡敲他的竹槓。再說這是他自己願意給我的,我幹什麼不要?」

「這是他在跟高潔結婚之後嗎?」

「是又怎麼樣?」她已經聽出他口氣中的火藥味。

「你腦袋是不是進水了?你知道你像什麼嗎?」

她板起面孔,回頭看著他,「我像什麼?」

「你是他的情人嗎?你打算做他的情人嗎?不然你為什麼要接受他那麼多禮物。你到底想怎麼樣?你想破壞高潔的婚姻嗎?你想當第三者嗎?」他忍不住朝她吼了起來。

「你說什麼?第三者?」她有點被他弄懵了。

「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,你一直有一種優越感,覺得自己又聰明又漂亮,但是這麼優秀的你,卻輸給了相貌平平,又不算聰明的高潔,你不甘心,是嗎?但你知道嗎?有些東西比聰明漂亮更重要,高潔比你更懂得男人的心。所以你就是不如她!梁永勝就是知道這點,才會離開你,你懂了嗎?你在他眼裡不過是個跟他一起玩玩卡拉OK、喝喝咖啡、可有可無的調劑品而已。」

她的臉色變了,但她緊抿嘴唇沒有說話。

「高潔跟你不同,她不像你,從小那麼好命,家裡有錢,又有父母疼,可以想買什麼就買什麼,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。她從小跟我這個窮哥哥相依為命,從沒過上幾天好日子,你也許難以想像,有很多個春節,都是她一個人過的,因為我在上班,我沒辦法陪她。你知道對她來說,家庭的意義是什麼嗎?是全部!是人生的全部。我絕對不允許你破壞它。雖然一開始錯在她,但既然已成事實,你就該認命,否則只會是自取其辱……」
他還想說下去,卻聽到她說:「停車!」

「現在還沒到你家。」他說。

「你給我停車!」她嚷道。

於是,他不得不把車停在路邊,他知道她生氣了,但當時他還不清楚,她究竟氣到什麼程度。

她收拾好自己的包包,下車後徑直向前走去,這時是晚上10點左右,他們當時的位置是在離莫蘭家3公里的一個公園門口,這地方冷寂非常,他擔心她一個人走夜路會有危險,於是上前拉她,卻被她一把甩開,當他再度想要抓住她的時候,她俯身撿了塊石頭舉在面前。

「滾開!」她叫道:「不然我就要襲警了。」

「就算你襲警,我也不會逮捕你,我沒帶手銬。」他試圖緩解一下氣氛,但就在這時,他驀然看到了她眼裡的淚光,頓時慌了神。莫蘭並不是那種喜歡哭哭啼啼的女孩,在他們認識的十幾年中,這是她第一次當著他的面流眼淚,在那一刻,他突然發現自己真正想說的並不是那些,但話已經出口,再也收不回了。他想說對不起,但他的嘴僵住了,而且她也沒給他開口的機會。

她把石頭扔在地上,看著他,哽咽地說:「高競,我本來以為你是我的朋友,現在我知道,你僅僅只是高潔的哥哥。」說完這句話,她就飛快地朝馬路另一頭奔去。

他本來可以追上她的,他有車,有體力,有誠意。

但有時候,事情就是這麼巧,當他正準備去追她的時候,他的手機響了,這個電話是如此重要,以致他不得不把莫蘭放在一邊,轉身向公園保全室走去,那時候他黯然地想,這也許就是他的命運,每個機會都錯過了。他的一生就是這樣,只能跟著兇殺案走。

他們所在的地方就是中山公園,那天晚上,在公園的湖畔樹林裡發生了殘酷的7月員警謀殺案。

高競本來以為,也許到第二天,莫蘭就會忘記前一晚所發生的一切,也許會打電話來罵他,他也願意打電話過去挨罵,但是他卻再也沒等到她的電話,他打過去,她也從來不接。事實上,從那以後,她就再也沒理過他,一年來,他們真的完全斷了聯繫。

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,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。

想來真是莫大的諷刺,以前,他是想靠莫蘭來忘記那些他不願回憶的兇殺場面,現在他卻要以殘酷血腥的兇殺場面來忘記她,而他發現,想忘記她的臉要比想像中困難得多。她含著眼淚站在晚風中望著他的模樣,一次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裡、夢裡,甚至茶杯的倒影裡,這讓他心煩不已。

於是,他甚至開始有些期待兇殺案的來臨了。

至少這樣,他可以有點事做。至少這樣,他可以暫時忘掉她。

現在,他情願腦袋裡塞滿死屍的照片,也不願意再看見她了。

結果兇殺案果然發生了,發生得比他想要的還要多得多。



編按:取自鬼馬星作品愛之罪:風的預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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