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-11-23

風的預謀◎連續殺人事件

那天晚上,莫蘭有些心神不寧,她坐在客廳裡發呆,一方面,她在等著表姊喬納的歸來,另一方面,她也實在睡不著。三個小時前的那兩個電話,仍舊讓她感到渾身發毛。為什麼會這樣?怎麼會那麼巧?怎麼會都死了?難道真的是詛咒在冥冥中起作用?這也太邪門了。完全不符合常理。

她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,已經12點了,她納悶喬納怎麼會還沒回來?難道那邊又出事了?這下那個人又有得忙了。這時候,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他,他看上去的確瘦了一大圈。不過半年沒見,就瘦了那麼多,他究竟在幹什麼?難道都沒吃飯嗎?雖然她恨他,但那會兒,當看見他為她乾脆地掐滅香菸的時候,當她看出他的眼神裡滿是哀求的時候,她是心軟了,有那麼一會兒,她甚至已經準備跟他說話了,但就在那時,他的那句話,突然又在她耳邊響起,「高潔比你更懂得男人的心。」好吧,她想,我是不懂你的心,所以我要走了,於是她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我做得很對,她回來後,一直對自己說著這句話,至少說了一百遍。

她再度看了看牆上的鐘,心想:究竟喬納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回來?

正在這時,她聽到了用鑰匙開門的聲音,她馬上走上前去,打開了門。

「你還沒睡?」喬納看到是她給自己開門,十分驚訝。

「我在等你,你怎麼這麼晚?」莫蘭皺著眉頭問道。

「別提了。你那位現在又有得忙了。」

「什麼我那位!」莫蘭反駁道。

「你那位仇人,又有得忙了。」喬納晃晃脖子,給自己倒了杯水,「今天晚上又發生案子了。被殺的也是員警,跟去年一樣。這次也是接到一一○報警後,兩名員警走進了一間空屋子,結果被亂箭射死。」

「這麼說是同一個人幹的?」莫蘭心不在焉地問道。

「八成是同一個人吧。世界上哪來那麼多箭手?真古怪。他為什麼不用別的?」

「因為沒有聲音,不容易引起左鄰右舍的注意,而且射箭需要技巧,又很與眾不同,好像還挺浪漫的,所以,殺人就變成了一種表演,兇手很可能是正在追求一種情趣,在完美的表演中,欣賞對方慢慢死去的過程,說不定還有音樂伴奏呢!」莫蘭漫不經心地說:「對他而言,這大概很刺激。」

「我想他大概是單身男子,生活寂寞,沒有固定的女朋友,與人溝通存在一定的困難,但他認為自己很優秀,他喜歡冒險,愛挑戰高難度的東西。所以才會選擇員警作為他的攻擊目標。他有自己的房子,有獨立的生活空間,因此他可以完成射擊訓練,我懷疑他的訓練都是在自己家,或是在郊外進行的,他沒有去射擊場訓練過,因為他知道這樣很容易被查出來。我想他大概是30歲左右的單身男子,也許還不到30歲,喜歡玩暴力的電子遊戲,對生命十分漠視,在他玩員警殺戮遊戲之前,在他小的時候,也許曾經有過虐殺動物的經歷,只是沒有人注意過。當然,他那時候肯定還受過一些類似軍事方面的訓練,否則,他不太可能有這種射擊能力和製作武器的能力,還在公園消失得那麼快,可以無聲無息地站在一個員警背後襲擊,我想這是經過訓練才會有的能力,不是玩了電子遊戲之後自學成才的結果。」

「另外,他應該有非常靈活的工作時間,他的案子似乎都經過設計,他一定早就在案發地點來回走過好幾次,這絕不是臨時發生的,這是經過精心安排的,說不定還經過排練,因此他也許手頭有很多類似靶子之類的東西,他不可能每樣東西都自己製造,所以可以查一查這類東西,攜帶方便,人形模樣的東西,我不知道那是什麼。當然也許他在殺人之後,還會去嫖妓,這是通常的做法。殺人會提升兇手的荷爾蒙,所以可以查一查案發地點附近的色情場所,搞不好會有收獲。還有,我認為出事之後,他一定會在幾個小時之內待在現場附近,他喜歡看到員警匆忙趕到現場,然後為他的作品焦頭爛額的樣子。他喜歡那樣,可能他的整個表演,就是為了看到那一刻,所以,看看現場附近,有沒有哪個地方有監視錄影什麼的,也許能找到他。仔細看的話,他的表情應該跟別人有所不同。」莫蘭漫不經心地說。

喬納目瞪口呆地瞧著她。

「你應該在說話前先弄個錄音機來,你說這一大堆,我怎麼記得住?我可不能保證全部轉達給他。」她沒好氣地說道。

「我只是隨便說說,又沒叫你告訴他。」莫蘭道:「不要告訴他,告訴他,他也不會聽的。我現在要跟你說的是另一件事。你真的成了預言家。」

喬納沒明白她的意思。

「什麼預言家?」喬納漫不經心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,莫蘭一路跟著她走。

「你知道嗎?凱靈給我的那兩個會員,她們的丈夫都死了,而且都死得離奇古怪,莫名其妙。」

「哈!」喬納很是驚訝地轉過了身。

「所以,我現在要你幫我查一下那幾個人的死亡記錄。我等會兒拿名單給你。」
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
高競只是勉強在辦公室瞇了三個小時後,天一亮便又驅車趕往案發現場。

昨天晚上看到的兇殺場面一直留在他的腦海裡,揮之不去。

遊戲般擺放屍體的方式,兩名死者身上密密麻麻的箭孔,房間裡令人眼花撩亂的壁畫,都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。他不明白,兇手為什麼要玩那麼多花樣?是想侮辱被殺的員警?還是僅僅只為了獲得遊戲的快樂?或者,還想告訴警方什麼?

昨天晚上10點左右,一一○接到報案,稱齊魯街15號203室發生入室盜竊事件,兩名臨近警署的員警隨後即一同前往事發地點。當晚11點左右,警署發現兩名出勤員警遲遲未歸,而且對講機也毫無反應,於是便另派兩名員警前去一探究竟,結果在齊魯街15號203室內發現了兩名員警慘不忍睹的屍體。根據法醫的初步判斷,兩名員警的死亡時間應該就是在10點至11點這一個小時內。

據調查,齊魯街15號203室乃是一處空宅,雖然裡面還剩有幾件舊家具,但原先的房主已經在一年前搬走,現在這處房子正在掛牌出售。

事發後,警方曾經一一調查過15號一樓至六樓的大部分居民,但由於當時正是夜晚,多數人都在自己家裡休息,所以調查幾乎一無所獲。

齊魯街15號二樓共有四戶居民,201室住著一對小夫妻,當天晚上他們外出參加朋友的聚會,直到凌晨兩點才回家,所以對隔壁發生什麼事一無所知。202室住著一對老夫婦,兩人都超過了60歲,都是退休工人,他們告訴警方,當晚9點剛過他們就上床睡覺了,沒聽到任何動靜,也不知道隔壁有員警來。204室住著一家三口,女主人說,在10點左右的時候,他們是聽到樓道裡有說話的聲音,但她並沒有在意,因為當時她正在看電視。調查其他樓層的居民,也同樣收效甚微,沒有人在那個時間,看見任何可疑的人在樓道裡出入。只有一個住在6樓的居民說,在當晚10點半左右,他看見一輛計程車停在15號樓窗外的巷子裡,但很快就開走了。

齊魯街的公寓建造於上世紀七○年代,屬於老式公寓,因為自己就住在這樣的老式公寓內,所以高競對這些公寓所在區域的共有特點非常了解。通常這些社區都四通八達,一個社區有三、四個門,保全設施很不健全,別說沒有監控系統,有的地方門口連保全都沒有,就算有,也通常是老眼昏花,體弱多病的半老頭,一到晚上就昏昏欲睡,根本無法起到監視的作用。所以通常在這樣的社區,盜竊案發生的頻率會相對較高。這也就是為什麼,兩名警員接到報案後會絲毫沒有產生戒心地趕往現場,因為齊魯街的盜竊案之前已經處理過多起,怎麼會想到,這次報警只是個圈套,他們自己會成為目標呢?

高競到達現場的時候是夜裡11點多,現場的怪異佈置令他吃驚。

客廳裡,窗門大開,兩名員警雙臂平攤,雙腿併攏,如十字架一般被平行而放,每人的身上都插了密密麻麻的小箭,高競發現,這次兇手用的鐵箭,比第一次用的要短一倍,顯得更加輕便。

由於這次是兩名員警同行,又是跟兇手近距離接觸,所以高競懷疑兇手很可能是兩個人。其中一個給員警開了門,這個人顯然不容易讓員警產生戒心。等兩名員警全部進屋之後,另一名兇手,站在與客廳相連的另一個房間內,向兩名員警射擊,因為速度太快,又完全沒有防備,謀殺很可能在一瞬間就完成了。這次與上次不同的是,兇手並非從後背伏擊,而是採用正面攻擊。

另一種猜想是,兇手很可能將發射器分別設在屋內的兩個壁櫥內,他很可能向其中一名員警展示自己的衣櫃,以說明自己的損失,讓員警看小偷留下的痕跡。他完全可以說,這東西可能是竊賊留下的,我沒敢動,還是讓你們警方人員來處理吧,等員警探身進入櫥內後,他偷偷拉動發射器,於是,員警當場中箭。這名員警倒地後,要想再攻擊另一名員警就易如反掌,只要按兵不動,假裝那名受攻擊的員警還活著,那另一名員警就很可能因為好奇,也探入壁櫥看個究竟,這樣只要再發射一次就可以了。

當然,他想還有一種可能,就是兇手是一個人,單獨操作,他在襲擊第二名員警的時候,沒有用射箭的方式,而是將箭當作匕首一般猛然扎入了對方的胸口,當那名員警俯身去關心他那已經遭遇不測的同事的時候,他可能忽視了自身的危險性,所以,在這種情況下,謀殺成功的機率很高。高競也仔細看過那些堅硬而銳利的菱形箭頭,它們完全可以成為最直接有效的殺傷性武器。

高競認為,兇手很可能等到兩名員警通通受重傷或接近死亡的時候,他才終於停止演戲,恢復本來面目。那個時候,他已經可以完全掌控全局,他將他們的腳捆好(雖然腳上沒有繩子,但發現了捆綁過的痕跡),把他們雙臂平攤,平行而放,接著,他走到窗口,向他們發射密集攻勢。

高競大致數了數,員警A的屍體上有40支箭,員警B的屍體上有50支箭,一個兇手要在短時間用弓弩射出90支箭幾乎不可能,所以,高競認為兇手一定有一個或者多個不同型號的弓弩發射器,以便發射不同型號的箭。

高競也仔細看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箭,他覺得它們的排列好像並非完全雜亂無章,似乎是有規律的,但他現在還沒看出來那裡面究竟有什麼端倪,所以,他委託法醫將屍體上的所有箭孔,做好標記,以便拍照成像後,可以更直觀地研究那些箭孔的走向。

除此之外,更為離奇的是,兇手在一間臥式的牆壁上居然畫了一幅壁畫。雖然整幅圖都是紅色的,但很明顯,兇手用的是顏料,而並非死者的血。因為兩名員警在遊戲的一開始可能就已經死了,後來的箭孔並沒有導致大面積的流血。

壁畫的內容是,兩棵參天大樹,樹下有口井,井邊坐著一個小女孩在笑。高競知道這不是隨意的塗鴉,一定具有某種意義,但他一時想不透其中的含義,所以把它交給了余男博士。余男在接到壁畫照片後說的第一句話讓他印象深刻。

「我認為這是幅連環畫,我想他還沒有把他的意思完全表露清楚,這只是一部分,所以,要有心理準備,他可能還會畫下去。」他說。

余男的意思很明確,兇手可能還會再殺人,而且絕對不止兩個。

這跟高競的猜測不謀而合。但是,他總覺得,這幅線條簡單的紅色壁畫,似乎勾起了他記憶深處的某種說不清的情緒,他好像想到了一些什麼,但他無法捉住那種轉瞬即逝的感覺。就好像走在密林中,他突然看到一隻飛翔的小鳥,他不知道那是什麼鳥,只看見鳥的外型,他能聽見牠的鳴叫聲,卻看不清牠羽毛的顏色、牠的模樣,轉眼之間,牠就隱沒在密密的樹林中去了,他一點都不知道那是什麼鳥。

高競回到現場後,在壁畫前站了很久,他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壁畫,他想弄明白,為什麼它會讓他產生這種不同尋常的感覺,為什麼它讓他難以忘懷,為什麼那井邊的小女孩讓他感到極度不舒服,為什麼呢?

正當他對著壁畫苦思冥想的時候,門外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。

「請問,這裡是宋彩琳的家嗎?」居然是莫蘭的聲音,高競吃了一驚。

但她問的問題,卻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。

「宋彩琳?不知道。」回答她的好像是隔壁的老婦人。

「那麼蔡英東呢?」

「蔡英東?這我知道,是老蔡的兒子吧,他以前是住在這裡的,不過年前死了。我知道了!你剛剛說的人,大概是他的老婆吧,我記得是姓宋的,就是不知道她的名字。」老婦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。

「宋彩琳搬走了?」

「是啊,小蔡人一走,她就搬走了。都搬走大半年了。」

「是嗎?他們家出了什麼事?」莫蘭的聲音越來越近,高競能想像她朝屋子裡探頭探腦的滑稽樣子。

「昨天有兩個員警在這裡被殺了。」

「是嗎?是在這裡?」聲音裡沒有驚嚇,倒有幾分興奮,這就是莫蘭,高競想,她一會兒肯定會進來,不知道突然看見他,她會有什麼反應。

「現在裡面有人嗎?」他聽到她正悄悄問老婦人,不知道為什麼,他突然想笑。

「我剛剛看到有一個員警走進去。」

「是嗎?他樣子凶嗎?」

「那我不知道。」老婦人說。

高競猜想,現在莫蘭一定正在想辦法溜進來看個痛快,而不被馬上趕出去。

果然,幾秒鐘後,他看見一隻手機,咻地一聲從地板上滑了過來,他真想笑。原來她是想通過撿自己手機的方法混進來,真是小孩子把戲。

他撿起了手機,這時候,他已經聽到她翻過隔離帶快步進來的聲音。

「對不起,我把手機......」看到是他,她頓時呆住,後半句話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。

他看著她,她跟往常一樣,穿著名牌的漂亮衣服,沒化什麼妝,臉像晴空一樣乾淨。

他沒有說話,把手機交還給了她。她默不做聲地接了過去。

然後,他沒有看她,只是朝她揮了揮手,意思是叫她出去。雖然他一萬個不願意趕她走,但出於保護現場的考慮,他好像也只能這麼做。但是等他抬起頭準備看她的反應的時候,發現她早已沒了蹤影,起初,他以為她走了,但他很快就說服自己,這不可能,結果他果然發現她已經進到了臥室,就站在他剛才站的地方,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壁畫,一臉的興奮,並且,居然還當著他的面用手機哢嚓、哢嚓地拍了好幾張照片。

「這是不允許的。」他終於忍不住說話了。

她回頭看了他一眼,好像怕他來搶她的手機似的,趕緊把手機塞進了口袋。

「莫蘭,這是不允許的。」他儘量使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一些,並朝她伸出手,「把手機給我。」

她看著他,一副裝糊塗的表情。

「快點,把手機給我。」他催促道,心裡不免有些難過,為什麼我總是在她面前扮演不討好的角色?

她果然冷冷地白了他一眼。

看著她的臉,他真是覺得為難,他現在反倒擔心她會說話了,如果她突然開口讓他不要沒收她的手機怎麼辦?如果她突然求他怎麼辦?他能拒絕嗎?他黯然地想,他恐怕也只能拒絕,這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事,他永遠不可能做一個討她歡心的人。想到這裡,他的心情如同溜滑梯一般,從高處迅速滑了下來。

「你什麼也別說了,把手機給我吧,我把照片刪了就還給你,快點。我也沒辦法,這是規定。」他的聲音越來越低,其中還摻雜著幾許無奈和苦澀。

他向她伸出手,她看著他的手,又看看他,眼睛骨碌碌地轉。他意識到她可能在打鬼主意,但他覺得,她沒辦法扭轉局面。他們僵持了一會兒,接著,他看見她真的把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了,但接下來她做的動作卻讓高競萬萬沒有想到。

就在手機掉入他手掌的一瞬間,她突然飛快地拿走手機,俯身親了一下他的手心,隨後,趁他還沒反應過來,她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靈活性,從他身邊一滑,便逃出門去了。

其實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她,但是,他不能保證抓住她後自己會做什麼,他想到這裡畢竟是犯罪現場,所以,還是算了。於是,他終究沒有拿到她的手機。

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遺憾。他微笑地對心中的警徽說:沒辦法,犯人實在太狡猾,居然使用美人計,但我已經盡力了。

他真慶幸今天到現場來。

只是,他心裡不免留下了一個疑問,她為什麼會來?當然,這絕不是緣分。

她問的那些問題是什麼意思?她最近在忙什麼?

難道梁永勝已經把那個三百萬的案子交給她了?
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
好險!好險!直到坐上計程車,莫蘭的心還在突突地跳個不停。

她真擔心高競會追出來沒收她的手機,這種事他不是做不出來。15歲那年,他們第一次相識的那個晚上,他像瘋狗一樣咬住她死死不放的樣子,她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,她知道只要他想抓住她,她肯定逃不掉。還好,他畢竟也成熟了,也知道做事要注意點後果。

直到發現他真的沒追出來,她才長吁了一口氣。

但等她平靜下來後,又不免有些生氣。

他難道就不能當作沒看到我嗎?幹什麼非要盯著我不放?真不知道認識他這個員警有什麼好處?從來都得不到一點內幕消息,從來不肯有半點通融!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情形!多好的拍馬屁機會啊,就給白白浪費了。先是趕我走不說,居然還吃了豹子膽,想要沒收我的手機,刪掉照片,他大概是永遠不想跟我和好了!這個死腦筋!

但是,當她想起他被自己偷襲時的驚駭表情,又不禁莞爾,要不是他說最後那句話時的樣子如此淒慘,她可能不會那麼做,如果換了別人,她當然也不會這麼做。

不過,說實在的,那些壁畫還真是怪,莫蘭總覺得在哪裡見到過似的,可是在哪裡呢?

她正想著,手機突然響了。

原來是方凱靈。方凱靈是來告訴她,一切都已經辦妥了,她的墓地轉讓啟事已經登上了最新一期的《真愛會刊》上。莫蘭鬆了一口氣,連忙謝了方凱靈,想到墓地的事可以無聲無息地解決,她就覺得心裡輕鬆不少,但她沒有跟方凱靈提起,上次那兩個電話號碼,牽出兩個悲慘的故事來,原來宋彩琳和景雲的丈夫都已經死了。

方凱靈當時給莫蘭電話號碼的時候說:「我知道她們兩個曾經都登過轉讓啟事,但我跟她們私交不深,有什麼事你還是自己跟她們聯繫吧!」

莫蘭最先聯繫的是宋彩琳,聽方凱靈說,宋彩琳的丈夫蔡英東是因為受不了她疑神疑鬼才跟她離婚的。莫蘭跟宋彩琳在電話裡僅聊了幾分鐘,對方那愛猜疑的個性便顯露無遺。在電話裡,宋彩琳一個勁地追問莫蘭,她是誰派來的?是不是她丈夫家的人派來的?她想幹什麼?為什麼這個時間打電話來?她是不是有什麼目的?她說話很快,沒有標點符號,感覺又緊張又急迫,好像在被敵兵追趕似的,莫蘭花了好些時間才說服對方,自己不過只是想問問出讓墓地的事,她這才鬆懈下來。接著她就幸災樂禍地告訴莫蘭,墓地已經順利轉讓,但它最終的買主並不是俱樂部的人,而是丈夫的家人,因為就在墓地轉讓啟事登出後不出一個星期,她的丈夫就莫名其妙地溺水身亡了,「還死在一條不大可能淹死人的小溝裡」,宋彩琳恨恨地說。

莫蘭對宋彩琳印象不佳,這不僅是因為她說話的方式不討人喜歡,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守信用。她們本來約好在宋彩琳家見面詳談的,可誰知她竟給了莫蘭齊魯街的地址,其實齊魯街的房子屬於宋彩琳的丈夫蔡英東的父母所有,她現在根本就不住在那裡,結果讓莫蘭撲了個空。宋彩琳這種言而無信的做法,讓莫蘭感到既反感,又好奇,她很想知道,宋彩琳為什麼要這麼做,只是想耍她嗎?還是別有目的?

而齊魯街的蔡家舊屋居然會是高競的案發現場,則更出乎她的意料,這僅僅只是巧合嗎?會不會是太巧了一點?兩者會有什麼聯繫嗎?莫蘭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。

莫蘭給景雲打了個電話,導遊景雲比宋彩琳討人喜歡一些。那天在電話裡,她以輕描淡寫的口吻告訴莫蘭,轉讓墓地的原因是因為她的老公有了情人,但他們還沒來得及離婚,她的老公就在公園裡上吊自殺了,所以至今墓地也沒轉讓出去,因為它真的派上用場了,倒不太好轉讓了,說完這句話,景雲就哈哈大笑起來。她對莫蘭挺熱情,適時向莫蘭宣傳了最新的西部旅遊線路,聽說莫蘭想跟她見面詳談,也毫不含糊地答應了,還說要請莫蘭喝咖啡,莫蘭對她印象不錯,正好宋彩琳那邊爽了約,於是她打電話給景雲,問她可不可以把約定時間提前。景雲毫不猶豫地答應了。


她們約好在景雲家附近的一家速食店裡見面,景雲比她先到一會兒,令莫蘭頗感意外的是,景雲是個大塊頭,身高不超過一七○公分的她看上去至少有90公斤重,而且她還長著一張扁平的大餅臉,五官根本談不上秀氣,皮膚雖然很白,但因為臉上的贅肉太多,還有雀斑,怎麼都看不出一絲嫵媚來。她大約30多歲,穿著一件寬鬆的黑色汗衫,大搖大擺地在速食店門口走來走去,一邊還東張西望,當發現莫蘭朝她走來時,她迎上來首先開口:「你是莫蘭嗎?」

「你是景雲嗎?」隨後兩人相視一笑。莫蘭發現,雖然景雲長得不漂亮,但性格卻十分爽朗,這一點從某種程度上補償了她長相上的不足。

「你想問什麼?」坐定後,景雲問。

「我本來是想打聽出讓墓地的事,因為我也碰到了同樣的事,不過我現在實在覺得很好奇,好像很多人死了,難道真的有詛咒這回事嗎?」莫蘭決定開門見山。

「我知道『哭包』的老公死了,還有誰死了?」景雲一臉茫然。

莫蘭知道,景雲所說的『哭包』指的是方凱靈。

「好像還有宋彩琳。你知道她嗎?」莫蘭道。

「你說的是那個『針筒』嗎?」景雲眼珠一轉。

莫蘭發現景雲很喜歡給人取外號。

「我只知道她叫宋彩琳。是不是說話很快的那個?」

「就是她。」

「為什麼叫她『針筒』?」莫蘭好奇地問道。

「她經常拿著個針筒,逼問她老公跟哪個女人有關係。這是她自己說的,她是個護士。」景雲說到這裡嘻嘻笑了起來。

「她老公真的有外遇嗎?」莫蘭對這話題很感興趣。

「當然。碰到針筒這樣的人,他還能有什麼選擇?聽說是個性感的女網友。」

「這也是她告訴你的?」莫蘭覺得宋彩琳好像不應該是這種輕易把私事告訴別人的人,難道她跟景雲私交很好?

景雲對她的不信任馬上做出了反應。

「是啊,你以為呢?」景雲抬起眼睛瞅著她,樣子看上去有些凶。

莫蘭連忙解釋道:「我只是有點吃驚,我跟她打過電話,她好像對人防備心很強。」

「他們夫妻曾經一起參加過我們公司組織的旅遊線路,所以我跟宋彩琳比較熟,後來差不多就成了朋友,她經常打電話給我,你不知道她有多愛說她跟她那老公的那些事,而且說的時候根本不讓你插嘴,簡直像個發報機。」景雲的臉色緩和了下來。

「聽說她老公是溺水死的。」莫蘭道。

景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。

「是的,是的。我都忘了。他是掉在一條臭水溝裡淹死的,真是笑死人了!」

莫蘭納悶,這麼大的事,你怎麼會一開始沒想起來,你不是跟宋彩琳還挺熟的嗎?

「哦,這種事你怎麼會忘了?」她不禁脫口而出。

「因為她每次跟我談起蔡英東,不是說他死在這裡,就是說他死在那裡,就因為她老說這個字,死,死,死,所以到他真的死了,就有種錯覺,以為好像只是說說而已,以為好像他還好好地活在那裡。」景雲若無其事地笑著說。

景雲輕描淡寫的口吻給莫蘭印象深刻。碰到這種朋友老公去世的慘事,別人就算裝也要裝出點同情心來,可是景雲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冷漠,為什麼呢?是天性嗎?

「你不覺得這是很悲慘的事嗎?」莫蘭問。

「不覺得。」景雲仍然滿臉笑意,「為什麼會覺得悲慘?難道死就是悲慘的事嗎?我倒覺得死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。你知道嗎?他後來的女網友也是護士,他本來費盡心機想要逃脫跟針筒為伴的命運,結果怎麼樣?還不是天意弄人。我想,他可能是對人生感到徹底絕望了吧。哈哈哈。」

景雲再度發出大笑,莫蘭覺得她的笑聲聽上去十分刺耳。

「那麼你呢?」莫蘭盯著景雲的臉。

「我?」

「你覺得你丈夫的死,也是一種解脫嗎?」

「當然。」景雲的表情未變,但忽然話鋒一轉,「你為什麼要打聽這些?」

「其實我是個自由撰稿人,我覺得真愛俱樂部的事情很有意思,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素材,所以可能想把它整理成一本書。」莫蘭說。

「噢?你是自由撰稿人?你寫過什麼?」景雲直截了當地問道。

莫蘭忽然發現,景雲的爽朗像針一樣銳利。

「我以前寫美食專欄,現在我想變一變,寫些感情方面的事。」

「真了不起,我最佩服會寫文章的人,我寫東西總是文不對題。」景雲注視著她,由衷地說,「如果你寫書,可以寫我,我的人生就是一本暢銷書。」

看到莫蘭一臉不相信的表情,她皺了皺眉頭,說道:「難道你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,也曾經有過豐富的感情經歷?」

要在過去,莫蘭的確不相信。以前她總認為醜女孩的人生就如荒漠一般寂靜無聲,但後來身邊的很多事告訴她,其實並非如此。一個人有多少感情經歷跟她們的長相無關,再醜的人也總有人喜歡,更何況,景雲也不算很醜,不過是比較胖而已,而且她很聰明,有個性,所以有男人喜歡也很正常。

「當然不是,我覺得驚訝的是,你真的願意把你的故事告訴我這個陌生人嗎?」

「我才無所謂,我喜歡說我的故事。」景雲的確一臉無所謂,「如果你想聽的話,我們可以另約時間好好聊聊。到時候,只要你把寫出來的東西給我看一遍就可以了,其實我自己也一直想把我的故事寫出來,可是我文筆不好,怎麼都寫不好。」

「好啊。可是你能不能先跟我說說你的前夫是怎麼死的?我對此很好奇。」莫蘭想學學景雲的爽直,她覺得這樣說話很舒服。

可是景雲並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,而是盯著她的眼睛問道:「你是在擔心你的前夫嗎?」

莫蘭心裡一驚,她倒真的沒想到過這點。難道梁永勝也會被詛咒嗎?這不太可能吧,太荒謬了,但是,也未必......她忽然覺得喉嚨發緊,她的確從來沒想到過這個問題。

「是有一點擔心!」她點了點頭,坦白地說:「其實我並不希望他死。」

「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?他另有女人了?」景雲說著給自己點上根菸,現在她看上去流裡流氣的。

「他跟辦公室的實習生好上了。」莫蘭馬上又補充了一句,「可我並不希望他死,我們現在是朋友。」

「朋友?你們真的能成為朋友嗎?」景雲似乎很吃驚。

「當然,離婚後我們的關係一直不錯。」莫蘭覺得這很正常,但她從景雲的眼睛裡看出一種嘲諷的表情,「這有什麼問題嗎?」

「那只能說明你並不愛他。如果你真的愛他,怎麼可能放他走,又怎麼可能在他離婚後還跟他成為朋友呢?打死我都不信。」景雲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瞅著她。

「你太武斷了,如果我不愛他,怎麼可能參加真愛俱樂部?」莫蘭爭辯道:「至少當時是那樣的。」
景雲笑咪咪地看著她。

「你幻想過他跟那個女人在一起的場景嗎?」景雲問道。

「啊?」這個問題很突然,但莫蘭馬上說:「我印象比較深的,是他們手拉手站在我面前說他們有關係的那件事,其他的我倒沒多想。」

景雲注視著莫蘭,把點著的菸高高舉過耳朵,支撐著腦袋問道。

「你知道區別在哪裡嗎?」

「在哪裡?」莫蘭不明白她要說什麼。

「如果你真的愛他,就不會沒有幻想過他跟那個女人在一起的場景,也不會容忍他跟別的女人做愛,所以我想說,你也許從來沒愛過他,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。」景雲目光炯炯地盯著莫蘭,她似乎對這個話題異常感興趣。

莫蘭有些語塞,她確實沒多想過景雲說的這些,每次想到他們,就只有手拉手那個場景。莫蘭覺得跟抓姦在床相比,他們說自己愛上對方才更有殺傷力。當時聽著他們理直氣壯地訴說偷情史,她都懵了,從伶牙俐齒一下子變成了啞口無言,接著,她一分鐘都沒耽擱就離開了梁永勝的別墅。雖然走得很瀟灑,但是她當時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非常傷心的,所以她並不同意景雲對自己下的論斷。

「如果我不愛他,我怎麼可能跟他結婚?」於是她反駁道。

「結婚並不能證明你愛他,只能證明你想跟他結婚而已,也許那時候你特別想找個人結婚。」

莫蘭再次被她的話鎮住了。

「你想過跟他復合嗎?」

「沒有。」莫蘭立即說。

景雲意味深長地笑了,彷彿莫蘭終於親口承認自己從未愛過梁永勝,從而證明她的理論是多麼正確。莫蘭不喜歡景雲臉上的表情,也不喜歡被一個不了解她的人,證明婚姻只是自己騙自己的一場遊戲,於是她反問道:「如果結婚都不能證明真的愛某個人的話,那還有什麼可以證明呢?」

「如果你時時刻刻都在幻想跟他做愛,想念他的皮膚、眼睛、手指,他的動作,呼吸和聲音,以及他的身體,那麼--」景雲停頓了一下,「說明你是真的愛他。」

莫蘭驚呆了,雖然她從來不覺得性就是愛,但景雲的話還是讓她感到心臟遭到了重擊。她簡直不敢相信,如此坦白感性、驚心動魄的話,居然出自面前這個虎背熊腰,體重超過九十公斤的胖妞之口。她望著景雲那雙閃著淫邪光芒的眼睛,心想:真愛俱樂部裡偏執的狂人可真多啊!

但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,於是她只好用認輸的口吻說:「好吧。我承認我對他的感情是沒到這個程度,但我也並不希望他死。你真的相信有詛咒這回事嗎?」

「不相信,傻瓜才會信呢!」景雲再度露出嘲諷的微笑。

「可是有三個人的丈夫都死了,也包括你的!」莫蘭很慶幸,她終於把話題從自己身上引開了。

「我想那只是巧合吧!誰知道呢,也或許是老天不開眼吧!」景雲笑著說:「有時候,真的是天意難違。就拿我那位來說吧,我何嘗希望他死?雖然,他對我不好,跟別的女人住在一起,吵架的時候總是點我的痛處,說我又胖又難看,回家也頂多就是來拿兩件衣服,但我對他還是有感情的,我也不希望他死,可誰知道,他會跑到公園去上吊?我也不希望這樣。他真是我見過的最沒用的男人。」

「他為什麼要這麼做?」莫蘭聽出景雲知道原因。

「因為我不肯跟他離婚。我幹什麼要讓他跟那個女人活得那麼舒服?他哀求我,讓我成全他,可是誰又來成全我?所以我拒絕了,我對他說要離婚可以,除非等我們三個中有一個死了,結果他想不通就去上吊。真是沒想到,我以為他至少應該跟我談三次的,他難道就沒想到也許我會鬆口呢?」景雲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,眼神也變得呆板起來。

「可是我知道分居一段時間後,還不是照樣可以離婚?他不是已經不回家了嗎?如果他是因為這個自殺的話,又好像說不通。」

景雲看著她,慢慢露出微笑。

「據我所知,那個女人因為沒辦法跟他結婚,已經跟他提出分手了。那女人想要名分。他因為沒辦法給她,所以就上吊。我覺得他實在太沒種了,簡直就不是男人,我真是看透他了,同時也看透了所謂的愛情。愛情不過是一時的性衝動而已,根本堅持不了多久。但他居然會去上吊!真是沒想到!」
莫蘭想,天下碰到這類情況的男人其實很多,有幾個人會像景雲的老公那樣想不開去上吊?看來他真是個意志薄弱的男人,可偏偏他又碰到像景雲這麼強悍的女人,所以也許這真的是天意。

「你覺得我是個狠毒的女人嗎?」景雲突然表情不太自然地問道。

「你在你的位置這麼做也可以理解,我想你只是想保護你的家庭。」

「有時候,我覺得自己的確夠狠毒,而且傻。我不該攔著他,這樣做其實只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。不過這個道理,是他死後我才明白,他活著的時候,我只想著跟他鬥,跟他的女人鬥,把什麼都忘了。」景雲輕輕地歎了一口氣,「我並不希望他死。」

真奇怪,剛剛還顯得那麼無所謂的景雲,現在臉上卻顯出悲傷落寞的神情。莫蘭忽然想到,雖然景雲嘴上說瞧不起她那位意志薄弱的丈夫,但其實她還是愛他的,並曾為自己逼死他而深深懊悔,所以之前她表現出來的那種冷酷無情的灑脫和睿智,大概也只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,如果不這樣,她可能根本就過不下去。

那天莫蘭跟景雲聊了一個多小時,最後離開的時候,景雲塞給她一張旅遊行程的宣傳單,跟她說,如果有朋友需要出去旅遊,或者想聽她講故事,隨時跟她聯繫,莫蘭欣然同意。



編按:取自鬼馬星作品愛之罪:風的預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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