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-11-26

風的預謀◎星光之箭

高競回到兇殺科辦公室的時候,差不多是上午11點。

他剛跨進門,下屬王義就急匆匆奔上前來,用一種緊張不安口吻,「頭兒,有你一個郵包。」

「郵包?」他皺了皺眉,從王義臉上的表情,他看出某種不祥的徵兆。

他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桌,果然發現自己桌上有一個密封的牛皮紙大信封。他立刻明白為什麼王義會如此緊張了。因為在牛皮紙信封上,有人用黑色記號筆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字,「星光之箭致高競探長的禮物」。他抬頭掃了一眼王義,這時候他發現,整個兇殺科辦公室的人都已經圍攏到了他的桌邊,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裡的信封上,高競想:也許他們每個人都已經捏過信封裡的東西了。

會是炸彈嗎?他把信封放在耳邊聽了聽。應該不會。如果有不明危險物的話,大概其他人早就發現了。

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信封裡的東西,扁扁的,硬硬的,感覺好像是個手機。

他並沒有馬上拆開信封,而是先看了看信封表面,沒有郵戳,沒有地址,也沒有寫明其他資訊,一看就知道它不是通過郵局寄來的,是有人專程送來的。

「是誰送來的?」他問道,心想:兇手總不會自己送來吧?

果然,王義答道:「是個小孩,剛剛已經盤問過他了,他說有個男人給了他一百元,叫他送到警察局的高競探長手裡。小孩描述那人的外貌是落腮鬍,戴眼鏡,背還有點駝。」

很明顯,兇手化了妝,高競一邊想著,一邊動手開始拆那信封的封口。

辦公室裡鴉雀無聲,他能感覺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聲,正從四面八方朝他包圍過來。

他拆開信封,從裡面掏出一隻漂亮的紅色手機來。

所有人似乎在瞬間都鬆了口氣,接著緊張的空氣隨著他們的離開而逐漸散去。

高競預計兇手送他手機的目的,是為了跟他聯繫,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手機表面的「ON」按鈕,手機嘀嘀咕咕響起一陣啟動時的聲音後,便馬上安靜了下來。

接著,他又重新審視信封上的那行黑字「星光之箭致高競探長的禮物」。

兇手稱自己是星光之箭,高競倒認為頗為貼切,雖然案發當晚天上有沒有星星他沒有注意,但至少他知道兩件案子發生的時候都沒有下雨,所以兇手這麼稱呼自己,很可能是在告訴他,「他」的做案習慣就是在不下雨的夜裡,下一次兇殺也會發生在同樣的自然條件下。但高競認為,這仍然只是兇手自我欣賞的一個稱謂而已,誰都知道,星星畢竟不是電燈,無法完全把現場照得通亮。

就拿第一件案子來說,要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中,百發百中射穿被害人的身體,而沒有射偏一支,怎麼說都需要一定的光線,畢竟這不是武俠小說,高競認為,現實中不存在閉著眼睛就可以射中目標這樣的神話,所以兇手一定還帶了別的裝備,可以讓他在黑暗中看清楚前方目標的裝備,比如,夜視鏡。

這時候,他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,在第二件案子中,房間裡的電燈完好無損,但他們進門時房間裡卻是一片黑暗,是兇手臨走時關了燈,還是從頭到尾就沒有開過燈?但是,如果房間裡一片漆黑,兩名員警會毫無戒心地進入嗎?所以說,兇手還是開過燈的,但這又不符合「星光之箭」的稱呼,按照兇手的這個稱謂,他應該是在自然光下完成整個過程的。所以,這就非常矛盾。高競正想著種種可能性,紅色手機忽然響了。電話鈴聲居然是鄧麗君的歌聲--

「甜蜜蜜,你笑得甜蜜蜜,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,開在春風裡。」

這溫柔甜蜜的歌聲,現在聽來卻給人帶來一種異常詭祕的感覺。

高競接通了電話,沒有人說話。

「喂?」

沒有回答。

「喂?」高競再次開口。

接著電話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。

「誰?」聲音緊張而低沉。

高競心中一凜,難道這是兇手的聲音?可是電話是對方打來的,他應該知道我是誰。他怎麼還會問這個問題呢?高競沒有做聲,等待對方說下去。

「誰在那裡?」對面又問了一聲。

按理說,如果一直得不到回答,對方應該掛機,但是那邊一直沒掛。

高競仍然沉默著,現在他開始豎起耳朵,使勁聽電話裡的背景聲音,有什麼東西在沙沙作響,聽上去不像在室內,絕對是在室外,但應該也不是在馬路上,因為周圍沒有汽車的聲音,高競覺得很可能是在郊區野外,或者是,公園裡。

他的心往下一沉。

接著,他聽到一陣清晰的歌聲,仍然是鄧麗君的︿甜蜜蜜﹀,電話那頭的男人沒有說話,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,忽然,有個短促的,但是極為清晰的,如彈簧一般的聲音從他耳邊擦過,「嗖」︱高競感到渾身一震,接著又是一聲「嗖」!

「嗖--」

「嗖--」

閃電般的速度,尖銳而清晰的音效,不知道響了多少下,接著,聲音戛然而止,高競又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沙沙的聲音,他的心吊到了嗓子眼。

電話那頭的男人發出一聲沙啞的低喊,聲音已經完全走了樣--

「你--是--誰?」男人的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。

沒有回答,只有鄧麗君的〈甜蜜蜜〉再度響起。

接著,對方掛了電話。

高競豁然明白了。

這是一段錄音!去年7月的密林謀殺案的現場錄音!可惜他沒來得及錄下來。

他站起身,把手機交給王義,高聲說:「調查一下剛剛那個來電。」

他話音剛落,紅色手機又響了。

這次是簡訊。高競看見螢光幕上出現一行字--

「星光之箭即將行動,準備好了嗎?」
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
警察局飯廳內,高競跟余男正面對面討論今天的手機留言,突然喬納端了個餐盤,匆匆跑過來坐到高競的身邊,余男的對面。「喂!我要坐你們這兒,沒意見吧!」她劈頭問余男。

「你都坐下了,還問什麼?!」余男有些意外地望著喬納,他早就認識她,多年前他曾經為喬納的丈夫做過心理輔導。

「有事嗎?」高競回過頭去有些緊張地看了喬納一眼,余男猜測,高競知道喬納的突然出現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。

「沒事怎麼敢跟領導們坐在一起?」喬納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來,然後清了清喉嚨,「我是想說說,我,對這個案子的一點想法。要聽嗎?」

余男和高競都吃驚地看著她。隨後,余男發現高競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。

「你說說看。」高競道。

「聽好了。第一,因為射箭沒有聲音,就像某種表演,可能兇手在追求一種情趣,他想在完美的表演中,欣賞對方慢慢死去。大概殺人的時候還有音樂伴奏。」喬納一字一句念著這段話的時候,也像在文藝表演,不過很拙劣,因為這些話一點都不像是她說的,余男很詫異地看著她,隨後他注意到高競的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。

「第二,他是個光棍,沒女人,喜歡找樂子,也喜歡找刺激,所以才會他媽的找員警下手。第三,他自己有房子,可以在那裡練習射擊,他要不是在家訓練,就是在鄉下某個鳥不生蛋的地方,因為在訓練場練那玩意兒,八成會被抓住。」

現在余男聽出來,喬納已經把某人的話翻譯成了她自己的語言。但余男更感興趣的是她說話的內容,的確很有意思。

「說下去。」余男道。

「急什麼!這段很難說!知道吧。」喬納不耐煩地說:「第四,他大概30歲左右,小時候殺過貓跟狗,並且受過軍事訓練,否則他不可能下手又準又狠,又會自己製造武器。還在公園消失得那麼快,可以無聲無息地站在一個員警背後襲擊,是經過訓練才有的能力,不是玩電子遊戲後,自學而來的結果。」

喬納呆板地念著,後半段又成了未翻譯的原文。

是誰說的?難道是莫蘭?那個看上去挺漂亮的小姑娘,有這樣的分析能力嗎?以前喬納可沒跟他提過莫蘭有這特長,連高競也沒有說起過。但是,的確說得很有道理。余男想。

「第五、因為案子是經過預先設計的,他得去過好幾次現場,可能事先排練過,所以他一定買過攜帶很方便的靶子或者假人之類的東西模擬練習過,因為他不可能每樣東西都自己做,可以查一查這類東西。第六︱」喬納喝了口湯繼續念下去,「他殺人後會去嫖妓,因為殺人會提高性荷爾蒙,可以查查附近的妓院,第七,他可能犯案後一連幾個小時待在現場,他喜歡看到員警為他的作品焦頭爛額。所以看看附近有沒有哪個地方有監視錄影,仔細看,他的表情跟別人不同。我的媽呀,總算說完了。」

喬納長吁了一口氣。

「怎麼樣?我的見解怎麼樣?」她大聲問余男。

「很有一套,是你自己想的嗎?」余男問道。

「那還用說。因為想得太多,我還叫我表妹做了記錄。要嗎?」喬納瞅了一眼高競,粗聲問道。

高競朝她伸出手,喬納把那張紙放在他手裡,高競把它放進了口袋。

他們兩人這無聲的舉動,讓余男確定,喬納以上說的就是莫蘭的見解,否則高競不會有這種欲言又止的表情。如果換了別人對案子說三道四,他早就發話了。

於是,余男問道:「你表妹最近怎麼樣?」

「心情不錯。」喬納已經開始低頭吃飯,「快嫁人了。」

高競一下子就被嗆到了,他劇烈地咳嗽了一陣,兩人故意等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,才繼續說下去。

「嫁給誰啊?」余男問。

「她老爸給她介紹了個法國人,聽說法國男人對他的女人,每天至少要說一百遍我愛你,媽的,真噁心,可是怎麼辦呢?我那表妹就吃這一套。」喬納若無其事地啃著一隻雞腿。

「這麼說,她真的準備離開國內了嗎?」余男瞄了一眼在旁邊一聲不吭地吃東西的高競。

「那當然,她很想她爸媽,再說那小子也不是外國人,是個住在法國的華人,他們已經通過電話了,好像談得還不錯,大概過幾天她就要去辦簽證了吧。」

高競放下了筷子。

喬納湊到高競的餐盤前,忽然哈哈笑著舉起自己那個雞腿,說道:「頭,你沒點雞腿嘛。所以我說,有一腿跟沒一腿就是他媽的不一樣啊。你看看你,用我表妹的話說就是,瘦了。」

「我吃完了。」高競突然站起身,快步走了出去。

余男望著高競離去的背影,答道:「你別再刺激他了,他一定有難言之隱。」

「什麼?你是說他的重要部位出了問題?」喬納緊張地問道。

余男看著喬納的表情。「別胡說了。」他哈哈笑起來,「他強壯得很!」
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
高競感到心灰意冷。

他離開餐廳,直接走出警察局,來到大街上,剛才喬納的話,還像一把大榔頭那樣在咚咚敲擊著他的心臟。她要嫁給法國人!她要嫁給法國人!他們已經通過電話了,她就要去辦簽證了。她想她的父母,一切都是那麼合情合理,他沒理由懷疑。

有時候他真希望自己從來都不認識她。他真不明白為什麼當年在那個生日派對上會單單找上她,當時在整個派對上至少有30個年輕女孩,為什麼就偏偏看到了她!如果當年看到的是別人,可能根本就不會有這麼多事!他也許早就結婚了,即使沒結婚,也不會有那麼多煩惱。他憤恨地想,這輩子為什麼會這麼倒楣,為什麼要認識她!

這時候,他禁不住又想起了幾年前的一個晚上。

那天他究竟為什麼會去她那裡,他已經忘了,只記得他到別墅的時候,梁永勝還沒回家,她正興致勃勃地趴在窗口看樓下的人打架,看見他來,她回過頭微笑地朝他招招手,「快來看,他們打起來了。」

窗口的地方並不大,她佔據了大部分的空間,於是他只能站在她身後朝外面看,為了看清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,他不知不覺就靠在了她身上,本來只是無意的舉動,但後來他不覺地把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,並用手在背後環住了她的腰,於是,剛剛還一臉興奮地介紹樓下戰情的她,忽然就安靜了下來,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,有那麼幾秒鐘,她彷彿陷入了茫然,她任由他的頭髮蹭她的脖子,任由他整個身體越來越熱切地貼在她身上,隨後她忽然說了一句,「打完了。」便立刻閃到了一邊。

接著她神態自若地看著他,笑吟吟地說:「永勝說要請你吃飯,謝謝你上次幫他的忙。他還說要給你介紹女朋友呢,他對你真好。」

他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說,她的意思他已經完全明白。他為自己的一時意亂情迷感到羞愧難當,同時也明白了不應該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,抱持不切實際的幻想。

幻想,每次想到這個詞,他都感到一陣心痛。有時候他真希望自己沒有幻想這一功能,可是碰到她後,他卻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一個幻想家。

自那天之後,他就再也沒有對她有過一絲一毫的越界行為,其實之前也沒有,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那天會如此失控。

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,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,沒有重量。

他又不禁想到那幾年發生的事。真是一言難盡,他不知道這世界上,還有哪個人像他經歷得那麼多。

就是那些事耗盡了他的精力和眼淚,讓他離她越來越遠。不能解釋,也說不出口,他該怎麼辦呢?除了眼睜睜看著一切變得無可挽回外,他還能怎麼辦呢?他也不是沒有努力過,但是要跨越那道坎,實在太難了。而且每次等到他準備要說的時候,她已經不願意再聽了。一想到這些,沮喪和絕望再度讓他感到身體失去了重量,他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。

他正在那裡胡思亂想,口袋裡的手機果然響了。

對方電話已經納入了警方的追蹤系統,但自從打來第一個電話後,對方就一直關機,無從查詢。

又是那首熟悉的〈甜蜜蜜〉,現在高競對這個曲調已經非常熟悉了。他自嘲地想,兇手還真是體諒我,知道我現在心情差,所以給我找點事做。

他接通了電話。「喂?」高競首先說話。

沉默一如往常。高競本來以為又會是一段錄音什麼的東西,但是,突然,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含混的聲音。「你好。」聽不出男女。

對方居然回答了。高競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,但隨即又鬆了下來,我這麼起勁幹什麼,他對自己說。在他心情很糟糕的時候往往會很放鬆。

「你就是那個星光之箭?」高競隨口問道。

「對。」對方答道,聲音很含混,高競估計對方用了變聲器。

「你終於開口了。」

「總不能讓你太寂寞。聽你在電話那頭,不斷地跟我打著招呼,我心裡真是癢癢的呢。忍不住就要答腔了。」對方的語調很怪,令高競想起娘娘腔的理髮師。

「有事嗎?」高競問道。

「這個電話被監聽了嗎?」

「還沒有。」高競說:「你還怕被監聽?」

「我討厭我們的私人電話被別人竊聽。」兇手一本正經地說。

聽上去他還滿在意我的,高競想,現在也只有兇手對他還有點在乎。

「你在哪裡?」他問道。

「我在哪裡?我就在你身邊,我看到你穿著深藍色的襯衫和黑色長褲,一隻手插在腰上,站在便利商店門口。我沒說錯吧。」

對方說得分毫不差,高競馬上回頭四處張望,但是他沒在自己周圍看到可疑的人。

「別企圖找到我。」對方說。

「我對你很好奇。」

「這我能理解。不過,現在還不是我們見面的時候。」兇手似乎在微笑,「說實話,你的衣服很有品味,我最喜歡跟衣著得體的人說話了,感覺對方是個懂得生活的人,我尤其欣賞你襯衫下襬的特別圓弧,和褲子上的暗花條紋,真是太別緻了,誰為你買的?」

他帶了一個高倍望遠鏡,高競想。而且對服裝很感興趣,所以他可能正從事服裝行業,或者很喜歡買名牌。要不,他就一定是個娘娘腔。

「你的廢話還真是多,其實這些衣服都是我從地攤上買的。」高競輕描淡寫地說。

「別騙我了,我看得見衣服的牌子和標記。」

絕對是個高倍望遠鏡。

「那你就說說吧,是哪些牌子?」

其實高競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牌子,他很少注意這些。但是他知道通過對方說的話,他可以判斷出對方的具體位置。

「哦,這有何難?」兇手嘻嘻笑著,說,「你穿的是......」

忽然,他停了下來。

「你是想測試我對品牌服裝的鑒賞力嗎?這種事我一般要等到對方死後才會幹。」兇手用品紅酒的口吻說道:「也許有一天,我有機會親手鑒定出你身上每件衣服,我相信它們件件都是精品。但是現在,我先要懂得遠遠地欣賞它們。」

「找我有事嗎?」高競問道,他可沒心情跟兇手聊天。

兇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,而是略帶得意地說:「喂,我發現你很憔悴,臉色很差,是因為我嗎?如果是為了我,我深感抱歉。」

高競沒有搭理對方的話,問道:「你帶那玩意兒了嗎?」

「什麼?」兇手有些意外。

「我當然指的是你的武器。那些該死的箭。」

「你想派人包圍這一帶,然後進行徹底搜查?你是想抓住我,對吧?別做夢了。」

「不是。」

「那你幹什麼問這個?」

「如果你帶著的話,請你立即射死我。怎麼樣?」高競說的是真心話,現在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,他的確已經覺得了無生趣,「這將是你射死的人中職位最高的,因此你會更有滿足感。而且現在是白天,這裡又是大街上,你犯的案子很可能會引起大恐慌,如果你得手,很快就會有幾十輛警車包圍這裡,你不用借著星光也可以看清楚警方焦頭爛額的場面,搞不好,你還可以成為日光之箭呢!怎麼樣?」

兇手沉默了一秒鐘。

「你怎麼了?」兇手問了這麼一個問題。

「我心情很差。」高競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回答。

「我的心情更差!還沒發完牌,你就要離開牌桌,你也太不夠意思了!」兇手似乎很生氣,但轉眼他就安靜了下來,「你失戀了?」

「就算是吧。其實我從來沒戀愛過。」高競意外自己會跟兇手探討這個問題。

兇手歎了一口氣。「哦,跟我一樣。我們都那麼出色,這是怎麼回事啊。好傷心。」兇手幽幽地說,隨後突然話鋒一轉,「她還活著嗎?」

高競渾身一震,他沒敢答腔。

「她活著吧?」兇手似乎點了點頭,「那你比我幸運,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已經被我殺了。」

高競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,原來他碰到了一個殺人狂。但是他忍不住覺得好奇,想知道原因。

「為什麼,你為什麼要殺他們?」

「殺死愛我的人,是因為他們很煩,總是囉唆個不停;殺死我愛的人,是因為得不到。」兇手道。

他們同時沉默了下來,像兩個默契的朋友。

過了一會兒,兇手開口了,「要我幫你幹掉她嗎?」

「誰?」

「當然是那個你得不到的人嘍。既然你得不到,何必讓她在這世界上作怪,讓你痛苦呢?看到你如此意志消沉,我真感到痛心,我來幫你幹掉她吧,這樣你就可以一了百了了。好好跟我玩個痛快。」

「那你就先幹掉我吧。幹掉她對你來說太沒有成就感了。」高競頓了一頓,「而且,你給我聽清楚,我也不想跟你玩什麼遊戲,我沒興趣,就算我活著,我也會很快退出這個案子,或者辭職,我的精神狀態不好,心情很差,我已經不適合幹這行了,你明白嗎?你要麼就現在射死我,要麼就給我閉嘴。我要掛了!」高競真是覺得自己瘋了,居然會跟兇手說這些。

「你真的要我射死你?」兇手道。

「我會遵守承諾。一動不動做你的靶子。怎麼樣?」

「坦白說,我還沒有殺死你的打算,我不過是想跟你玩玩遊戲而已。但是……你剛剛說的也有道理,讓我想一想。5分鐘後我們再聊。」接著兇手掛了電話。
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
高競的腦袋裡一片空白,他突然產生了想給莫蘭打個電話的衝動。

於是他用兇手的手機撥通了莫蘭的電話。

「喂?」莫蘭接了電話。

「是我。」他擔心她會掛電話,便心急火燎地吼了一句,「不許掛電話!」

她沒有掛,並且終於開了金口。

「這不是你的手機。」她說。

「對。我怕你不接。」

她沉默了下來,彷彿在等他說下去。於是他也終於開口了。

「你吃過飯了嗎?」他怎麼都沒想到,在這種時刻會從自己的嘴裡冒出這句話來,真是活見鬼了。

他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吃吃的笑聲。

「我吃過了。你呢?」正如喬納所說,莫蘭聽上去心情很不錯。

「你管我有沒有吃過飯!」他生自己的氣,口氣變得很不客氣。

莫蘭倒沒生氣,反而用異常溫柔的聲音說道:「是你先問我的。」

他頓時就沉默了下來,接著他平靜地說:「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。」

「那你想說什麼?」

「我愛你。」他說完,突然覺得好心酸。

但莫蘭好像沒聽清楚。

「你在說什麼?」她困惑地問。

「我愛你。」他說著,然後乾脆地掛了電話。

他不想聽莫蘭的回覆,也不需要。他只擔心她會打電話過來,干擾自己的行動,好在她並沒有。他感到自己現在已經是心如死灰。他安靜地等待兇手的電話。
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
兇手非常守信用,5分鐘後,果然打來了電話。

「嘿,我想過了。」

「怎麼樣?」

「我要留著你這條命。」兇手氣定神閒地說。

「你是在浪費我的時間!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當一流的兇手!好了,沒事就掛了!」高競沒好氣地說著掛了電話,他走進了便利商店,拿了份報紙出來,他現在準備回警局了。

電話鈴再次響起,高競帶著厭煩的心情接了電話,不出所料,還是兇手。

「媽的,又有什麼事?你真是囉唆。」高競道。

「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員警嗎?是因為好玩,看見那些穿警服的王八蛋躺在那裡抽筋,我覺得開心,好開心啊!」兇手道。

「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,那又怎麼樣?」

「你不知道我為了這個遊戲花費了多少心思,等了多少年。我可不願意剛剛開始玩,你就下場。所以︱」兇手故意停頓了一下,聲音忽然變得異常陰沉,「除非你先抓到我,否則,我就會先你一步找到你的女朋友,先姦後殺,然後把她肢解成18段,分別埋在不同的地方,叫你找不到她也難過,找到了更痛苦......我可是說的真的。」

高競一驚,停下了腳步。他猛然意識到對方並不是在開玩笑,現在跟他說話的人,是個貨真價實的殺人狂,他一定會說到做到。

剎那間,就像有人突然往他心裡那已經快熄滅的火堆上,澆了一瓶汽油,身體騰地一下燃燒起來,剛才像落葉一般無依無靠,虛弱無力的感覺,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轉眼間,無窮的力量彷彿又回到了他身上,他很有信心,現在的他不僅可以繞警察局跑10圈,還可以徒手擰斷一個人的脖子。

於是他冷冷地說:「如果你敢動她一根汗毛,我就會先打斷你的四肢,把它們擰下來餵狗,然後我會從你的頭頂垂直往下連開18槍,把你的內臟器官打成一團爛泥!」

「18槍?好極了!我等的就是你這句!」兇手興奮地說。

「聽上去你好像在鼓勵我。」高競道。

「可不是嗎?」兇手停頓了一下,忽然用一種非常曖昧的語調說道:「高競,如果到了那天,把你的槍對著我的嘴怎麼樣?讓我們通過你的槍好好來個面對面,我希望你殺我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睛,然後讓你的子彈通過我的舌頭進入我的身體,讓它們在裡面爆炸,到達我一個人無法到達的快樂地方。怎麼樣?」

高競深吸了一口氣。他現在意識到,兇手很有可能不僅是個殺人狂,還是個性變態。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公事公辦。

「不可能。我抓住你的時候,會從背後把你銬住,然後交給別的員警,他們會把你帶到一間單人牢房,你會在那裡等待審判,在那裡你看不見好衣服,也沒好吃的,也沒人跟你說話,直到你死,你都會很沒趣。」他冷靜地說。

兇手沉默了片刻。「我敗給你了。」過了一會兒他略帶沮喪地說:「看來我現在只有想辦法殺死你,或者被你殺死。我才不要去坐牢呢!」

「你還有什麼話要說?」高競不耐煩地問道。

「我要給你個小禮物。」

「你又要殺人?」

「只是小禮物,別太貪心。」兇手再次咯咯笑了,忽然又壓低聲音,「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?」

「什麼事?」

「保持這個電話的開機狀態,如果你答應的話,我就讓下一位犧牲者死得痛快些。」

「好吧。你就不怕別人監聽嗎?」

「當然怕。不過恐懼不是會更增加刺激嗎?」兇手笑著掛了電話。

高競不知道兇手所說的禮物究竟是什麼?

正當他準備轉身回警局的時候,忽然間,他感到自己的胃部猛然一痛,接著,在同一地點的旁邊,又是一下,他低頭看去,竟然在他的上腹部附近赫然插著兩支飛鏢模樣的小箭。它們的大小尺寸跟飛鏢差不多,箭鋒也很小,但是卻要比飛鏢鋒利堅硬得多,高競想,如果這兩個東西射入腦袋的話,頃刻就會要人命。

他下意識地朝前方望去,沒有看到半個兇手的影子。

他知道他不該去拔那箭,應該立即去醫院,讓醫生處理一切,但是他實在太好奇了,想看看這兩支箭跟以前的箭有什麼區別。他發現在跟兇手聊過之後,他又一次全身心地進入了工作狀態,不知道這是不是好現象。箭扎得不算深,根本不致命,但他把它們一拔出來,傷口還是立刻流出血來。

他忍著痛,用一隻手捂住不斷流血的傷口,用另一隻手把那兩支箭拿到眼前仔細觀察,他很快發現這兩支箭的
箭尾上居然各黏了一張小紙條。第一支箭上面寫著--

「愛情祕笈一:讓她舔你的傷口。」

真是好管閒事的兇手,高競看著這張字條都快笑出來了。

第二張則寫著--

「A區圖書館,B-C-FGT457-P23」

兇手居然給了他一條線索。

他感到困惑不解,想立刻開車去A區圖書館,但很快疼痛就代替了所有的感覺。
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
半夜三點,高競正在閉目養神,兇手再次打來電話。高競一看,這次是個公用電話。

「她在嗎?」兇手劈頭問道。

「誰?」高競不知道他在說誰。

「你沒去找她?」

「你他媽的還真愛管閒事!」因為傷口在痛,他顯得有氣無力。

「為什麼?」兇手很意外,聲音突然變得極其尖銳。

「你不用睡覺嗎?」高競感到精疲力竭,用溫和的口吻說:「在做案之餘,你也要顧及一下自己的身體,早點休息吧!」

他正想掛電話,就聽到兇手在那裡問:「是因為我嗎?」

「我不會讓你找到她的。」高競平靜地說。

「就因為我說的那些話,你就準備再也不去找她了嗎?」

高競沉吟片刻後,說道:「對。」

「你能忍得住嗎?」兇手略帶嘲諷地說。

「你翻翻我的歷史就知道,我有多能忍,我就像是為了忍受痛苦才出生的。」高競冷笑了一聲。

兇手沉默了一會兒。「這沒用的,我還是會找到她。因為我已經開始妒忌她了。」兇手的心情似乎很抑鬱,「除非你求我,求我放過她。」

「你是想聽我求你是不是?坦白說,我也很想求你,」高競的聲音漸漸低了,「如果有用的話,我也很想求你。」

「說得很對,的確沒用。」兇手的情緒變化得很快,他這會兒又咯咯笑了起來。

「為什麼要挑中我?」高競問道。

「因為老天讓我看到了你。你不知道,我曾經有多少機會可以殺掉你,不管是近距離,還是遠距離,我的機會多得數不清,但是,我都忍住了,要說忍耐的功夫,我並不比你差。」兇手說著輕輕歎了口氣,「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,我就站在你的身後,我的手裡有一把土槍,非常靈巧的槍,是別人送給我的,只要一扣板機就可以要你的命,我正準備向你射擊的時候,你正好回過頭來,你的眼睛很有神,我向來喜歡眼睛有神的男人。於是,我忍住了,我決定讓你活下去。」

「我跟你有仇嗎?」

「高競,你對我犯了,愛之罪。」兇手咯咯地笑著。

什麼狗屁愛之罪?!真是莫名其妙!高競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,他也沒力氣多想,只是糊裡糊塗地問道:「那是什麼時候的事?」

「好多年了,我都已經老了。」兇手再次歎了一口氣。

接著兩人同時陷入抑鬱的情緒中,沒有人再說話。

「你還有事嗎?」最後高競打破了沉默。

兇手沒有馬上回答。「傷得嚴重嗎?」過了一會兒,兇手才漠然地問道。

「還好。」高競不耐煩地回答。

「痛嗎?」

「還好。」

「你沒去醫院嗎?」

「媽的,你是我見過的最婆媽的殺人犯了!我沒去醫院,沒包紮,怎麼樣?你還有什麼問題?你能不能好好扮演一個殺人犯的角色?不要這樣婆婆媽媽的!真是沒見過你這號的,你究竟是不是男人?!」高競突然火氣很大,他實在受夠了兇手的曖昧話。

「血止住了嗎?」兇手平靜地問道。

「關你屁事!」高競沒好氣地說。

兇手彷彿在那裡微笑。「好吧,那我就幹活去了。最後提醒你一次,我會找到她的。我要當著你的面咬斷她的脖子。讓你痛苦到死。」兇手說完這句話,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,隨後電話掛了。

高競把電話丟在一邊,現在他感到沮喪至極。因為他知道不得不做一件他最不願意做的事了。那就是,剛剛跟她表白過,就要親口再否定他對她的感情。

因為這個可怕的殺人狂現在正覬覦她的生命,所以這次他不得不主動離她而去,即使她主動跟他示好,他也只能冷冰冰地拒絕,不再跟她有任何接觸,不看她,不跟她說話,就算見面也要裝作完全不認識,也許還不得不說幾句傷人的話。

他不知道這過程要持續多久,但總之得等抓到那個混蛋為止。但是他想,等到那一天,她大概已經去法國了吧!好吧,他自我解嘲地想,既然我就是為忍受痛苦而生的,那還有什麼好爭的。

莫蘭,對不起,我又要說蠢話了。

他站起身,去冰箱裡拿了一罐啤酒出來,他希望冰凍的感覺可以將他的心完全冷卻,以致失去知覺。




編按:取自鬼馬星作品愛之罪:風的預謀

0 意見:

張貼留言